想要重新开启人生的他们,开始争着给自己当“爸”当“妈”,把自己当作孩子来“宠”。
“控制欲强的父母对孩子影响有多大?”“家庭内耗比精神内耗可怕一百倍。”“神还原班主任公布成绩”……在“火爆”的短视频平台,很多人都刷到过这样一人分饰多角,吐槽原生家庭的内容。
在迅猛暴涨的流量背后,让人直呼“真实”的同时,那些年被PUA的年轻人们,在此刻找到了情绪共鸣。集体破防的他们,在尽情释放自我压抑的情绪时,也纷纷在留言区讲述起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很多人看我做的视频就像照镜子。”作为早期就开拓这片海域的2000万粉丝博主,“大连老湿王博文”坦白说自己的作品很多时候的确充当了现代年轻人发泄情绪的一个出口。专注于搞笑视频创作的他,男扮女装,一人分饰多角,吐槽着北方家庭过年、走亲戚、参加婚礼、上学等一系列现实生活。
虽然没有视频表演的那么夸张、严重,但与他创作的作品一样,身为独生子女的王博文,原生家庭有时也会出现视频里吐槽的“窒息”场景。由于东三省城市化比较早,“一家生一个孩子”的情况十分普遍,这也导致了这些家庭把所有的爱和经历都给到一个人,出现了“细”养孩子、“盯”子女比较紧的现象。
小到在家里吃饭时拿筷子的方式,坐姿、站姿,走楼梯的脚步、关门的轻重,大到刻进基因里的教育“鸡娃”,每天看着孩子写作业,督促学习到高考前一天。在这样的北方家庭里长大,王博文说他们一直活得很“紧张”。
父母的管教、指责无处不在,洗漱时不能用一只手洗脸,挤牙膏要从最后挤,不能从中间挤,这些都是王博文父母非要纠正的生活小习惯。“在我们这里这样教育孩子的父母很多”,这些细微的事情看似无足轻重,但当它填满所有生活空间的缝隙,整体家庭氛围也会变得沉重。
去年10月底,王博文就曾分享了“身边的一位博士朋友30岁癌症去世,生前被父母PUA”的相关视频。这件事不仅登上了热搜第一,还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长期的精神压抑很容易让人生病,而“坏情绪”在家庭中传播的速度也比我们想象得快。“想让这类家庭悲剧不再上演”,这也是王博文在视频中扮演老师、父母,还原某些学习或家庭生活场景的原因之一。
从事自媒体工作7年,现在王博文的视频留言下方,已成为了另类“治愈”原生家庭伤害的飞地。就像在自己家安了监控,视频里混乱的争吵场面,角色如连环炮弹般高密度输出的音频,让许多来自不同家庭的观众都找到了共鸣。而来自于各地IP的留言,也在这里“抱团取暖”,相互安慰。
“‘重新养一遍自己’是一种比较理想化的说法”,王博文的工作室就在老家大连,发布的作品关注度一直很高。在几十上百万的播放量中,他家人的观看机率却很小,但偶尔也能看到父母将他的视频转发到朋友圈。
相比于一昧“逃离”原生家庭,他“养”自己的第一步是:正视原生家庭产生的伤害。
“我希望能够通过这些视频,让更多正在经受着此类教育模式和家庭氛围的父母和孩子,能够警醒、脱离出来。”
当谈到何时发现了自己家庭氛围不太“OK”时,王博文说是工作后,当时他很焦虑,没有安全感。在进一步查阅有关专业的知识、资料时,他才知道原生家庭是问题之一,而自己上学的十几年却始终没发觉。
除了与前面的热评互动外,作为博主的王博文平常不太看评论。在很多时候,他的创作素材就来自于身边人。除搞笑外,他的作品也呈现出了现代部分年轻人面对原生家庭的真实困境。
有时,王博文与父母关系依然比较紧张,但长大工作后的他逐渐有了一个好心态。“实际上对于消化不积极的情绪,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看开一点。”王博文本身的工作所承受的压力比较大,一人分饰多角的他是被长辈逼着相亲的“圆圆姐”,也是喜欢嚼别人舌根的“二姨”,是有着普通人七大姑八大姨烦恼的女孩“婉婷”,也是对学生狠辣严厉的老师“王爱华”……
在家中身不由己的王博文说,他已经学会怎么样平静地“接受”这件事,用自己的方式过好属于自身个人的生活了。而从小缺少自主空间的他,也在网络上开垦出了一片属于自身个人的精神自留地。在思想上,他不仅将自己重新“养”了一遍,深耕自媒体的他也获得了不少物质回报。
与大多数人一样,他年轻时也会在网络上吐槽或顶嘴。但当他发现争吵也改变不了父母固有的观点、行为后,王博文的方法就是假装没看见、没听见。哪怕最开始在他父母眼中,大学生毕业不上班做自媒体有点“不务正业”,但看到王博文当博主能赚钱了,他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即使面对头疼的催婚问题,他也能搬出万能模板“好的”敷衍回答。
“二十年后我重生了,长大后我成为了重新‘养育’自己的‘父母’。接下来的人生,我要把自己当作孩子宠,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复仇逆袭,大女主翻身,谁没有幻想过?网络上各式各样的重生文学满天乱飞,但回到现实世界,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父母重男轻女,想继续读书却因欠债负担不起费用,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养”——很不幸,在西南山区不起眼的小县城出生的珍珍,就来自于这样一个典型的“吸血式”原生家庭。“为何需要生这么多孩子?”那些狗血电视剧的烂情节,在她二十七年的人生里重播了无数次。
“女孩子长大后是没有‘家’的”,工作了近五年的珍珍现在才明白,从小时候奶奶要求她让给弟弟吃的补药原子,到父亲希望她出钱给还在上高三弟弟买车,再到被家人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由,拒绝她回娘家小住……所谓的“家”不过是她暂时的居住地。
今年过年的前一天,珍珍生下了第一个孩子。还有十多天她就要从月子中心搬出去,与婆婆同住了。从娘家搬到婆家,在她看来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除了卧室是共用的,厨房、客厅等不在我的领地、安全地范围以内,”极度缺乏安全感、归属感的她,有一些时候并不愿走进那些空间。
“我以前对自己不算好,经常漠视自己的想法和感受。”在工作之前,珍珍直言自己在大学浪费了不少时间封闭自我。即使父母并没有克扣她的学费、生活费,当时大三还没毕业就自己借钱上学的珍珍,心理负担依然很大。
处于懵懂、无知状态的她,一度从考研的队伍“消失”,甚至想直接辍学赚钱养家。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拒绝”别人的珍珍,在大学也不太愿意因为家庭贫困而申请助学金,在她看来“寻求他人的帮助”以及“拿国家的钱”依然有很重的“羞耻感”。
珍珍说自己真正的长大,是在大学毕业工作之后。家里的经济情况影响她选择了去新疆支教。每天按时上下班,与孩子打交道,读书、看电视,这样相对简单的教学生活,“比以前大学读书的时候‘开心’了很多”。从来就没恋爱的她,甚至在工作一两年后交了男朋友。
“走远一点挺好的。”远离了原生家庭,珍珍重新掌握了对生活的把控感。经济独立后,只要没超出预期,吃的、用的她基本都是“想买的都买”。除了一般的生活用品,珍珍还买了很多化妆品。即使看了各种化妆的教学视频也还没学会,她依然对化妆很感兴趣。
在新疆支教了四年多,珍珍发现了自己“变”了。没有了莫名的焦虑、压力,从事教学工作的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内耗”自己。从一味指责、怀疑自己,到客观地对待事物,珍珍开始关注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和想法了。
在她结婚那天,道路结冰无法开车前行,离开家的道路很泥泞,但珍珍还是靠自己一步步走了下去。在真正组建了一个小家庭后,她才真正地放过了自己。即使很多事情还不能理解,做不到与原生家庭握手言和,但她已接受现实,首先与自己和解了。
怀孕期间,在孕激素的作用下,她彻底想开了,甚至还会发消息说:要重新“养”一遍自己。
虽然孩子出生后,珍珍没有想好该具体怎样教导他。但面对这样一个新生命,她说自己现在就是在重新“养”自己。
没有所谓的“养儿防老”、“养老送终”的需求,她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养孩子,珍珍只希望未来孩子在自己能养活自己的情况下,成长的性格开朗一点,有担当地做事。
作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好爸爸、好老公”,34岁的亮亮从小被爷爷奶奶带大,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一直是别人口中的“好孩子”。自小经历父母离婚、父亲去世的他,用“知识武装自己”,硬是凭“实力”实现了人生逆袭。但是一直独自长大的他,还是难免会觉得孤单。
如同始终存在的“缝隙”,原生家庭父母的缺位,并非是爷爷奶奶这样隔辈的亲情,可以弥补或代替。一个人长大的亮亮,上小学后去别人家里玩时,逐渐读懂了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当时他喜爱绘画,却没有条件上绘画兴趣班,就买了两本书“照猫画虎”,在自己老家空荡荡的房间墙壁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卡通人物。
作为市区学校抢夺生源的目标之一,亮亮长期保持着成绩优异。他不仅被人资助,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学习,还考上了离家更近的西南交通大学。“其实我当时不想选土木专业。”但从现实的就业与家庭情况考虑,当时的亮亮还是听从了爷爷奶奶的建议,放弃了自己感兴趣的电子机械、计算机编程。这也成为了他人生的遗憾之一。
大学毕业工作后,他第一个月得到的工资,除了给爷爷奶奶当生活费,剩下的零钱便是给自己买一份儿时迟到的“礼物”——两个高达模型,一个飞机航模。后来他自学了计算机编程,也算是圆了曾经的梦。如今已经结婚生子的亮亮,依然是疯狂的高达爱好者,小时候没钱买的玩具,现在几乎堆满了一间屋子。虽然这些玩具被孩子们“败”了一半,有些只剩胳膊腿了,但工作空闲时,亮亮还是会和孩子们一起玩。
从三峡欢乐大世界到大玩家电玩城,只要周末、假期一有时间,亮亮都会带着孩子外出。至今他都还记得,自己父亲在世时工作太忙,难得放学接他一起去城里的游乐场玩的场景。
如今依然很“贪玩”的他,在成为父亲后,终于能慷慨地宴请“小时候的自己”,与孩子玩碰碰车到“腻”了为止。
“现在与我小时候的时代不一样了,”7岁的儿子喜欢篮球,4岁的女儿喜欢画画,作为父亲的亮亮便给予孩子们最大限度的物质支撑。不需要仔细考虑以后的工作前途,而是让他们找到一个自己最喜欢的方向,吃尽了生活苦头后,他说:“我现在对我小孩的期望就是过得开心一点。”
还没结婚时,亮亮也想过辞职创业从事自己真正喜欢的事业。但组成家庭,有了一定的年岁后,他每天一睁眼,便有家庭开支,房贷等生活开销的压力,站在一个职业岗位“不敢动”,成为他们这一代人走到中年的又一个考验。
最近被调回老家跟进新的工程建设项目后,亮亮下班明显比以往早了很多。6点放工后,基本上通勤一个小时就能到丈母娘家,与妻子、孩子们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了。相比于之前跟随工程建设项目到处跑,频繁、长距离地奔波在家与工地之间,这位90后说自己现在真的很“幸福”。
毕业工作不久后,亮亮的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了。如亮亮所说,人总要有所归处。如果没有结婚生小孩,也许他的确会自由些,但这些家庭责任也给以他很多从未有过的幸福,就像“养自己的小的时候”,他喜欢这种担当父亲的沉重感。